余光中散文选-49开你的大头会
世界上最无趣的事情莫过于开会了。大好的日子，一大堆人被迫放下手头的急事。要是趣事挤挤一堂，只为听三五个人逞起佘峰争辩。一件议而不决、决而不行、行而不通的事情，真是集体浪费时间的最佳方式。仅仅消磨光阴倒也罢了，更可惜的是平白扫兴，糟蹋了美好的心情。
会场虽非战场，确有肃静之气。静得场来，无论是上至或下于君子或小人，都会一改常态，人人脸上戴着面具，肚里怀着鬼胎对着绒坠的草案，苛细的条纹，莫不咬文嚼字，反复推敲，务求措辞严密而周详，滴水不漏，一劳永逸，把一切可钻之隙、可乘之机通通堵绝，开会的心情所以好不了。正因为会场的气氛只能够印证性恶的哲学及几多事，埋首研讨3小时，只为了防范冥冥中一个假想敌，免得他后日利用漏洞占了大家的包括你的便宜。开会正是民主时代的必要之恶。名义上他标榜尊重他人，其实是在怀疑他人，并且强调服从多数，其实往往受少数左右，至少是搅局，除非是终于付诸表决，否则争议之声总不绝于耳。
你要闭目养神，或由心物外，或思索比较有趣的问题，并不可能因为万籁之中人最令人分心。如果那人生竟是在辩论甚或指摘，那就更令人不安了。在王尔德的名句不可儿戏里，脾气古怪的巴夫人就说，什么样的辩论我都不喜欢，变来变去总令我觉得很俗气，又往往觉得有道理。意志薄弱的你听谁的说辞都觉得不无道理，尤其是正在砍砍的这位，总似乎胜过了上面的一位。于是像一只小甲虫落入了雄辩的蛛网，你放弃了挣扎，一路听了下去。若是舌锋相当场面火爆而高峰迭起，效果必然提神。可惜讨论往往陷于焦灼或失之琐碎。
为了3分之2以上或讲师以上要不要加一个含字？或是垃圾的问题要不要另组一个委员会来讨论？而新的委员会该如何产生才具有充分的代表性？等等。节外生枝，又可以争论半小时。如此反复斟酌、分发细究，一个草案终于通过，简直等于在集体修改作文，可惜成就的只是一篇面无表情更无文采的平庸之作，绝无漏洞，也绝无看头。所以没有人会欣然去看第二遍。
也所以，这样的会开完之后，你若是幽默家，必然笑不出来。若是英雄，必然气短。若是诗人，必然兴尽。
开会的前几天，一片阴影就已压上我的心头，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烦。开会的当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