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选-47高速的联想
那天下午从九龙驾车回马料水,正是下班时分。大埔路上高低长短、形形SS的车辆,首尾相衔,时速25公里。一只鹰看下来,会以为那是相对爬行的两对单脚蜗牛单脚,因为每辆车只有一根收音机天线。不料快到沙田时,莫名其妙地塞起车来,一时单脚的蜗牛都变成了毒须的病猫。
肺气暖暖,马达喃喃,像集体在复飞。狭窄的公路熄火,又不能因为每隔一会儿整挑车队又得蠢蠢蠕动,前面究竟在搞什么鬼?方向盘的舵手谁也不知道,载道的怨声和咒语中,只有我沾沾自喜,欣然独笑。服撇仪表盘上从左数过来第七个蓝色钮键,轻轻一按,我的翠绿色小车忽然离地升起,升起像一片逍遥的绿云,牵动多少愕然养现的眼光。悠悠扬扬向东北飞。是,那当然是真的。
在拥挤的大坡路上,我常发那样的狂想,我爱开车,我爱操纵一匹马力强劲、反应敏捷、野蛮又柔顺的机器。郭暧方向盘在掌中微微颤动,四轮在身体下面平稳飞旋的那种感觉。我爱用背脊承受的压力去体会起伏的曲折的地形山势。
一句话,我崇拜速度。阿拉B的劳伦斯曾说,速度是人性中第二种古老的特质。以运动的速度而言,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是十分可怜的。褐雨燕的最高时速是290.5英里,狩猎的英在俯冲下铺时能快到每小时180英里。
比赛的鸽子有96.29英里的时速,手中最快的选手是报和羚羊。长腿黑般的亚洲豹,绰号猎豹者,在短程冲刺时时速可达到70英里,可惜500码后就降成四十多英里了。叉角羚羊奋蹄急奔,可以维持60英里时速,和这些相比,动若脱兔,只能算中四之财。英国野兔的时速不过45英里,白驹过隙就更慢了。其实胯下的赛马每小时支持43.26英里人的速度最是可怜,100码之外只能达到26.22英里的时速。可怜的凡人,奔腾不如虎豹,跳跃不如跳蚤,游泳不如其余,负重不如蚂蚁。但是人会创造并驾驭高速的机器,以逸待劳,不但突破自己体能的极限,甚至超卖。飞禽走兽,意气风发,逸兴遄飞之余,冀怡可以追神迹。
聂仙宗高速为什么令人兴奋呢?生理学家一定有他的解释,例如循环加速、心跳变化等等。但在心理上,至少在潜意识里,追求高速其实是人与神争的一大欲望。地心引力是自然的法则,也就是人的命运。高速的运动就是要反抗这法则,虽不能把它推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