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选-55登楼赋
当当顶的大路标赫然宣布纽约3英里该有一面定音。大铜鼓直径16英里,透着威胁和恫吓,从紧紧夹紧加强的快板撞击汤汤。
F大调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主题,敲打乐的敲打敲打大纽约的入城市铿铿锵锵有喂过赫德逊河,四周的空气已经震出心脏病来了。1500英里的东征,九个州的瞎逛也闯过克利夫兰、匹兹堡、华盛D、巴铁摩尔。那紧张、那心悸,那种20世纪高速的神经站总不像纽约这样凌人。比起来,台北是婴孩,华盛D是一只轻松的牧歌,纽约就不同。纽约是一只鬼局的蜘蛛,一匹贪婪无厌的食蚁兽,一盘纠纠缠缠敏感的千只章鱼进纽约,有一种想电脑挑战的意味,夜以继日,800万人和同一个繁复的电脑斗争,胜的少败的多,总是。定音鼓的频率在加速加强,扭紧我们每一条神经,这是本世纪心跳的节奏。
科学制造的新的野蛮,纽约客的心脏是一块铁詹忍一千种敲打乐器,敲打敲打堂堂堂堂,敲打格西文的节奏,敲打浪子的节奏,敲打或内阁雷霆的节奏,敲打伯恩斯坦因电子啊电子的节奏,八乡的隧道上滚滚几百万只车轮,纽约客全患了时间的过敏症。诗经赫德逊贺车队咬着车队,摇着车队的尾巴,机械的兽群争先恐后抢是每一块空隙,每一分钟谁投下一块空隙,立刻闪出几条恶狼扑上去,眨眼间已经没有鱼食。林肯隧道的扩大路牌消停而来,一时车群秩序大变。北上新英格兰的靠左,东去纽约的靠右,分成两股滚滚的车流。不久,我的白色道旗一星白墨已经卷进交通的燕窝巡逻型的盘道前进赫德逊河底的大隧道了。一时,车队首尾相衔汽车,只见车尾红灯来,车射着白晃晃的首灯,红灯撞击着,红灯冲击着浮沉的白灯、白灯,白灯。洞顶的无罩灯灯泡业成一条光链子,两臂的方格子嵌瓷图案无始无终的向前延伸、复延伸。
半分钟后,闷闷的车声在洞里的闷闷回声,光之运动体的单调的运动,方格子图案的更单调的重复,开始发生一种催眠的作用。贺德信河在上面留着飘着各种吨位、各种国籍的船舶,船舶扬着不同的旌旗,但洞中不闻一声蝉,蝉堂堂堂堂,定音鼓仍然在敲着,在空中,在路上,在水面,在水底,我们似乎在眼镜蛇的腹中梦游。虽然车行速度减为每小时40英里,狭窄而单调的隧道中凡有眩晕的感觉无处飘散。车尾排出的废气污染我们的废液,关闭车窗又感到窒息,似乎就要呕吐。
迎面轰来的车队中,遇上一串高大而长的重载卡车,银色的铝车身冲天塞地挤过来,首登囧囧的叹人肺腑,眼看就要撞上呼啸中庞伟的30英尺全长已经腻腻的神经奔驰而去。终于,一英里半长的林肯隧道到了尽头,开始倾斜而上。天光开处,我们蛇信一般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