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选-22何以解忧诗
就我而言,读诗不失为解忧的好办法,不是默读,而是读出声来,甚至纵情朗诵者。年轻时读外文系,我几乎每天都要朗诵英文诗,少则半小时,多则两三小时。雪莱对时下的定义是声调造成的美说法虽与音乐太接近,倒也说明了诗的欣赏不能脱离朗诵。
直到现在,有时忧从中来,我仍会朗诵雪莱的啊,世界啊,生命啊,光阴,竟也有登高临远而像海与天峰哗然长啸的气概。宋碧胸口的压力真似乎减轻不少。但我更常做的是慢吟古典式,忧从中来,五言绝句不足以抗拒,西岩较多,回档开合效力大些。最尽兴的是狂饮起伏跌宕的古风,如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话人生千里与万里。当然要神旺气足,不得嗫嚅吞吐。而每到慷慨激昂的时刻,真有一股豪情贯通筋骨,太过瘾了。不过,能否赢到惊动鬼神的程度,还要看心情是否饱满,气力是否充沛,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尤其一个人读诵最为忘我,拿来当众表演反而不能淋漓尽致。
去年年底在台北,我演讲诗的音乐性,前半场空谈理论,后半场用国语朗诵新诗,用旧枪高吟古诗,用粤语、闽南语、川语朗诵李白的下江陵,最后以英语送那时的春天,以西班牙语颂洛尔卡的骑士之歌与吉打银。我吟的其实不是古诗,而是苏轼的大江东去。可惜那天高银的效果远不如平日独银时那么浑然忘我,一气呵成。也许因为那种高银的声调是我最自己的解忧方式吧。你什么时候会朗诵西班牙诗的呢?朋友们忍不住要问我了。
20年前听劳治国神父洛尔卡的luckytara神往之至,当时就自修了一点西班牙文,但是不久就放弃了。前年9月去委内瑞拉开会,我曾也吵着要去。我就跟他谈条件,说他如果要去就得学一点西班牙字,至少得知道要买的东西是几块barriers。为了教他,我自己不免加倍努力。在加拉加斯机场到旅馆的途中,我们认出了山道旁告示牌上大叔的阿瓜,高兴了好半天。
新学一种外文,一切从头开始。舌头牙牙学语,头也就恢复了童真。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坚持了将近一年年半,读文法、完字典,背诗、听唱片、看英文与西班牙文对照的小说译本,几乎无日间断。
我为什么要学西班牙文呢?首先,英文已经太普通了,似乎有另外一种独门武功的必要。其次,我喜欢西班牙文那种字音单纯母音旋转的音调,而且除了H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