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一杯乡愁-50漫谈过年(冰心)
我这一辈子经过几个朝代,也已经过了八十几个年了。时代在前进,这过年的方式也有很大的不同和进步。
从我四五岁记事起到11岁,那是在前清时代,过的是小家庭生活。那时我父亲是山东烟台海军学校的校长,每逢年假,都有好几个堂哥哥表哥哥回家来住,父亲就给他们买些乐器,锣鼓、二胡、洞箫之类让他们演奏,也买些鞭炮、烟火。我不会演奏,也怕放炮,就捡几只滴滴金来放,那是一个小纸鸟儿,里面捡一点H药,拿在手里抡起来就放出一点点四散的金星,既没有大声音又很好看。
那时代的风俗从正月初1到15是禁止屠宰的。因此母亲在过年前就买些肘子、猪蹄、鸡鸭之类,煮好用酱油、红枣和许多佐料。腌起来塞在大盘子里,还没好多。糯米水粉做红白年糕,这些十分好的东西,我们都一直吃到元宵节。除夕夜,我们点起蜡烛烧起香,办一桌很丰盛的酒菜来供祖宗。我们依次磕了头,这两次的贡菜撤下来就是我们的年夜饭了。
初一我们一早就穿起新衣,对父母亲和长辈磕头拜年,也拿到了包着红纸的压岁钱,里面是锃亮的一块墨西哥站人银元。既不会演奏,也不敢放炮的。我这一天最关心的就是附近几个村落耍花卉的到来了。这些花卉都是村里人办的,有跑旱船的,有办王大娘、鞠大刚的,扮女人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擦粉描眉,很标志的锣鼓前岛,后面跟着许多小孩子闹闹嚷嚷的。到了我家门口,自然会围上一大圈人,他们就停下来演唱,唱词很滑稽,四维笑声不断。这时,我们赶紧拿出烟酒点心来慰劳他们。这一个花卉走了,那一个花卉又来了,最先来的总是金钩寨的花卉。
到了1911年,我们回到福建福州去,和祖父伯叔父母同住在一起。大家庭里的过年是十分热闹的,从祭灶那天起,大家就都忙活起来。最先是叠元宝,那是用金银纸箔叠成元宝的样子,然后用绳子穿成一串一串的,准备在供神供主有的时候烧,然后就忙扫房。用很长的杆子将屋角的蛛网和尘土都扫除干净,又擦亮一切铜器,如蜡台、香炉以及柜子、箱子上的铜锁等。大门上贴上新的鲜红的春联儿,祖父还用红纸在书桌旁边贴上元旦开笔、新春大吉等等的吉利话。这些当然都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只准备穿新衣服、放花炮、拜年、拿压岁钱,因为大家庭里兄弟姐妹多。祖父的红纸包里只是一两角的金银币,但因为长辈也多,再加上个人外婆家给的压岁钱,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得到好几块。
新年过后,元宵节又一个高峰。我们老家在福州市南后街,那条街从来就是灯饰,灯节之前就已是花市灯如昼了,灯月交辉,街上的人流彻夜不绝。福州的风俗,元宵节小孩子玩的灯都是外婆家送的。福州方言,灯与丁同音,添丁是句吉利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