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杂文精选-21为了忘却的记念(一)
我早已想写一点文字来纪念几个青年的作家,这并非为了别的,只因为两年以来,悲愤总时时来袭击我的心,至今没有停止。我很想借此算是耸身一摇,将悲哀摆脱,给自己轻松一下。赵志说,就是我倒要将他们忘却了。
两年前的此时,即1931年的2月7日夜或8日晨,是我们的五个青年作家同时遇害的时候。当时上海的报章都不敢在这件事,或者也许是不愿或不屑载这件事。这在文艺新闻上有一点隐约其辞的文章。第11期里有一篇林莽先生做的白蟒印象记,中间说他做了好些诗,有意过匈牙利诗人彼得菲的这首诗。当时的奔流的编辑者鲁迅接到了他的投稿,便来信要和他会面,但他却是不愿意名人的人人,结果是鲁迅自己跑来找他,竭力鼓励他做文学的工作,但他终于不能坐在亭子间里写,又去跑他的路了。不久,他又一次的背了不这里所说的我们的事情,其实是不去的。
白某,并没有这么高吗?他曾经到过我的寓所来,但也不是因为我要求和他会面,我也没有这么高嘛。对于一位素不相识的投稿者,会轻率地写信去叫他。我们相见的原因很平常。那时他所投的是从德文译出的彼得菲传,我就发信去讨原文,原文是载在诗集前面的,邮寄不便,他就亲自送来了。看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面貌很端正,颜色是黑黑的。当时的谈话我已经忘却,只记得他自说姓徐象山人我问他为什么带你收信的女士是这么一个怪名字,他说他就喜欢起的这么怪罗曼蒂克,自己也有些和他不大对劲了,就只剩了这一点。
夜里,我将译文和原文粗粗的对了一遍,知道出几处故意之外,还有一个故意的曲意。他像是不喜欢国民诗人这个字的,都改成民众诗人了。第二天又接到他一封来信,说很会和我相见,他的话多,我的话少,又冷,好像受了一种威压似的。我便写一封回信去解释说初次相会,说话不多也是人之常情,并且告诉他不应该由自己的爱憎将原文改变,因为他的原书留在我这里了,就将我所藏的两本集子送给他,问他可能在意几首诗,以供读者的参看。他果然易了几首,自己拿来了,我们就谈的比第一回多一些。这传和诗后来就都登在奔流第二卷第五本及最末的一本里。
我们第三次相见,我记得是在一个热天,有人打门了,我去开门时,来的就是白莽,却穿着一件厚棉袍,汗流满面,彼此都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