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杂文精选-12有趣的消息
虽说北京像一片大沙漠,青年们却还向这里跑,老娘们也不大走,几乎有到别处去走一趟,不久就赚回来了,仿佛倒是北京还很有什么可以留恋。厌世诗人的怨人生,真是感慨系之矣。然而他总活着,连祖述释迦牟尼先生的哲人叙本华尔也不免暗地里吃一种医治什么病症的药,不肯轻易涅槃。苏雨说,好死不如恶活,这当然不过是俗人的俗见罢了,可是文人学者之流也何尝不这样?所不同的只是他总有一面辞严义正的军旗,还有一条尤其义正辞严的头路。真的,他不这样,人生可真要无聊透顶,无话可说了。
北京就是一天一天的百物昂贵起来,自己的区区迁市,又因为望有主张,被张世钊先生革掉了。向来所遭遇的呢,借了安特莱夫的话来说,是没有花,没有枝,就只有百物昂贵。然而也还是没有主张,没法回头。
当时有一个妹子,如晨报副刊上所言称的闲话先生的家世似的,叫道,阿哥。那声音正如银铃之响于幽谷,向我求告,你不要再做文章得罪人家了,好不好?我也许可以借此拨转码头,躲到别墅里去研究汉朝人所作的四书著书和理论去。然而西在没有这样的好妹子。
女婿指禅园兮,深深其利。语曰,鲧婞直以王身兮,终然夭乎羽之也。连有一个那样凶子子的幸福也不及屈灵君。我的忠于望有主张,或者也许是无可推脱之故吧。然而这关系非同小可,将来他要遭殃了。因为我知道得罪人是要得到报应的话,要回到世家先生的教训去了。
据说,活在人间还不如下地狱的稳妥,做人,有做就是动作,下地狱却只有暴露。所以,生活是下地狱的原因,而下地狱倒是出地狱的起点。这样说来,实在令人有些想做和事,但这自然也只限于有根的大人物,我却不大相信这一类鬼画符。
活在沙漠市的北京城里,枯燥当然是枯燥的,但偶然看看事态,除了百物昂贵之外,究竟还是五花八门,创造艺术的也有,制造留言的也有,肉麻的也有,有趣的也有。这大概就是北京之所以为北京的远古,也就是人们总还要分凑聚集的远古。可惜的是只有一些小玩意,老实一点的朋友就难于给自己竖起一杆辞严义正的军旗来。我一向以为下地狱的事待死后再对付,只有目前的生活的枯燥是最可怕的。于是便不免于有时得罪人,有时则寻些小玩意来开开笑口。但这也就是得罪人,得罪人当然要受报,那也只好准备着。因为寻些小玩意来开开笑口的,是更不能竖起辞严义正的军旗来的……